——新聞攝影的生命尊重和人性關注
一、一個人文的社會
人文是一種人類精神文明的承載,是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人們對自己的尊嚴、存在價值、命運軌跡進行維護、追求和關切的存在,珍視那些在歷史洪流中存留下來的各種精神文化現象,探尋終極的理想人格的呈現,就是人文。人文所代表的人類獨特的精神文化屬性,正是人類對自我的認知和肯定。
攝影作為一種文化傳播的載體,在當今社會,已經毋庸置疑地承擔起了對整個人類社會進行人文關懷的責任。而新聞攝影,作為如今媒體采用的重要表現手段,人文關懷,已經成了新聞攝影人無法逃避的文化職責。
新聞攝影人,要用手中的相機,來關注人對幸福和尊嚴的追求,體現廣義的人道主義精神,在這個多元的社會中,關注人性的閃光,樹立生命的尊嚴。
二 、需要關注的自然、社會
這是一個充滿溫情但又包含了混亂和殘酷的人類社會,這個社會需要攝影師用文化手段去維護。
這個世界的殘酷性每時每刻都在觸動人類的神經。據可考數據,殘酷如戰爭者,在人類文明的5000年歷史長河中發生了15000次,人類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戰爭帶來的陰影之下。戰爭在人類歷史的長河里蔓延,構成了人類社會獨特的苦難篇章。用影像關注戰爭,讓人銘記歷史的沉痛,會更珍惜難得的和平。
自然給予人類生存的條件,但也帶給人類災難。自然界的異?,F象帶給人類社會的危害讓人觸目驚心。它們之中既有地震、火山爆發、泥石流、海嘯、臺風、洪水等突發性災難,也有土地沙漠化、干旱、地面沉降、海岸線變化等在較長時間中才能逐漸顯現的漸變性災難,還有臭氧層變化、水體污染、水土流失、酸雨等人類活動導致的環境災難。而更可怕的是生態災難——人類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行為打破了生態的動態平衡,超過了生態系統自我調節能力而不能恢復到原來比較穩定的狀態時,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遭到破壞,物質和能量輸出輸入不能平衡,造成系統成分缺損(如生物多樣性減少等),結構變化(如動物種群的突增或突減、食物鏈的改變等),能量流動受阻,物質循環中斷。用圖片形式關注災難,讓人們知道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和環境之間關愛之情的偉大,是攝影師的責任。
世界的發展,讓人類社會越來越復雜化,信息流通越來發達的情況下,文化的更新轉型也日益加快,各種文化的發展均面臨著不同的機遇和挑戰,新的文化結構也將層出不窮。我們在現代復雜的社會背景下,必然需求各種不同的文化服務于社會的發展,這樣就造就了文化的多元化,也就是復雜社會背景下的多元文化。關注多元文化,讓我們聽到不同文化層級的聲音,影像記錄仍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里還包含關注生活,讓人們明白生命存在的意義。
三、硝煙里的瞬間
戰爭是新聞攝影關注的一個重大主題。這項人類社會最殘酷的行為,帶給了我們許多的經典和許多的反思。自從1839年攝影術發明的那一天起,攝影人就在用手中的相機向世界傳達著自己對戰爭的認知。
1934年歐洲著名攝影記者沃特·博薩特在中國大陸記錄下這樣一個瞬間:一個參軍僅半年的新兵,在追剿一股竄至國民黨后方陣地的日軍偵察兵時,被子彈擊穿腹部,仰面倒下。這是一個在戰場上并不罕見的場景,但是博薩特記錄下了這個瞬間,將它展示給那些沒有上過戰場的人。雜草編制的偽裝包裹在這個士兵身上,他夸張的表情和張開的雙臂,讓人覺得這個場景宛如電影中的一幕,卻又真切的直刺人心。沒有親歷過戰火的人,無法用想象得知戰場上子彈劃破空氣、衣服和皮肉的殘酷。這個叫做朱文海的士兵中彈的一瞬間,攝影記者把戰場上真實的疼痛傳遞給了這張照片的讀者。
前蘇聯攝影師德米特里·巴爾特曼茨則用天空下的一片悲愴,將人們的思緒帶到更遙遠的地方。1942年德軍撤入克里米亞,對當地的村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隆冬退去的這個時節,積雪漸漸消融成了積水,那些在屠殺中倒下的人們躺在鄉村泥濘的土路上,陰云翻滾著向徘徊在尸體間的村民們襲來,悲愴彌漫,但畫面上卻只有兩個人放聲哭泣,而其他的人或沉思著站在一旁,或漫不經心的隨意走動著,人們的思緒在這一刻的天空下,跨越了死亡帶來的悲傷。這是攝影告訴世人的悲哀。
攝影在這里所傳遞出的人性信息顯得如此強烈,年輕生命結束的同時,也結束了年輕生命為人類創造財富的機會。因此,渴望陽光燦爛生活的人們會更加珍惜生命的存在。
在戰爭中,也有跨越不了的悲傷。被《生活》周刊稱為“悲天憫人的攝影家”英國的拉里·伯羅斯,在1969年的越南,用彩色膠片定格了一個越南婦女撕心裂肺的痛哭。這場發生在越南順化的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使成百上千人被捆綁著送到鄉村去殺戮、掩埋,當一年之后,這些尸體被重新挖出來時已經腐爛成了白骨,無法辨認,悲痛的親人們只能憑借衣服飾物來辨認出死去的親人。那個順化婦女,一手撫著被塑料布包裹起來的丈夫的尸體,坐在這片荒蕪的沙地上,放聲痛哭,哭聲仿佛沖破了紙面,沖進讀者的耳朵里。這是最著名的越戰照片之一。越戰的殘酷至今都讓世人感嘆,絞肉機般的叢林戰爭絞殺了超過130萬人的生命。拉里·伯羅斯原本贊成西方對越南的武力干預,但他以記錄者的身份走進戰場,戰爭的無情讓他產生了懷疑,烈日下哭泣的順化婦女,就是伯羅斯懷疑過程中的影像訴說,記錄著伯羅斯發自人類精神本源中的悲憫。
1972年的黃功吾也同樣記錄了越南戰爭中的狂亂和驚恐。從天而降的凝固汽油彈迫使孩子們驚慌的逃命,一個女孩被彈片擊中,不得不扒掉燃燒的衣服。而在孩子們的旁邊,是一群邁著悠閑步子的美國士兵,仿佛那些孩子們的哭喊根本傳不進他們的耳朵。越戰這樣一場遠離美國本土的戰爭本來就沒能帶給公眾真切的感受,而曠日持久的作戰時間,也已經讓美國人都變得麻木不仁。當一群滿臉驚恐慌亂的孩子們跑上當時《紐約時報》頭版的時候,還是深深地觸動了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們,“圖片增加了公眾對戰爭的反感力量”。這張照片所帶來的人類殘酷的縮影,讓美國人對越戰進行了重新的認識,甚至有人認為,這張照片,使越戰縮短了六個月的時間。攝影在這里扮演了重要的喚醒人性的角色。
盡管攝影的現場記錄和人性關注有時從表面顯得無能為力,可它的文化信息視覺穿透力還是能夠讓人們從冷漠中覺醒。從戰爭影像的解讀中,人們善良的生命尊重會發出強烈的對生命尊嚴的吶喊。
1945年,二戰勝利,整個世界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美國對日作戰勝利日的時代廣場上,一名水兵情不自禁地擁吻一位白衣護士。盡管這是一個被設計出來的場面,但是,當美國《時代》攝影家阿爾佛雷德·埃森斯塔特把它攝入膠片之中的時候,還是讓整個美國都激動而歡樂。影像的經典一刻,讓人們忘記了痛苦,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影像力量的感召下,顯得如此強烈和迫切。生命尊重和人性關注,在這里達到無上崇高的境界。
四、災難中的手
災難帶給人們傷痛,帶給人們死亡。但是在災難中,在災難過后,我們總是能看到許多悲痛中的人性閃光。
1979年迪爾特·阿佩爾特拍攝了一雙從廢墟中挖出來的手。左手已經干裂的仿佛大旱時節的土地,而右手也破碎得慘不忍睹。長時間的暴露使人類的雙手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形態,凝固而又碎裂的時間在這雙手上展現,這一個瞬間可以被凝滯成碎片,而阿佩爾特的照片把時間的碎塊凝聚在了平面上。這雙手不禁讓人想起汶川地震時的另一只手。孩子的小手握著一支沾滿灰塵的圓珠筆,同樣刺痛人心。這些手中握的是對災難的沉痛和傷感。新聞影像記錄的固然只是一只手,但是這只手背后連接的是整個災難。汶川地震,讓整個中國都為之撼動,成為這片大陸上抹不去的傷痕。孩子的手,揪緊了全國人民的心,通過照片傳遞給讀者的傷痛讓每個人銘記,讓每個人感動,讓每個人在那一刻發自內心的展現自己的人性關懷。此時這只小手里握的,其實是希望,是對生命權利的不舍棄,是對美好生活的不愿放棄,此時,影像記錄的是廢墟中的強者力量,是人性光輝的放射。
邁克爾·維爾斯在烏干達拍下了一只當地兒童的手。干枯,消瘦,看起來就像是某種鳥類的爪子。但它確實長在一個經歷連年戰亂和饑荒的孩子的身上。與之相對比的是一只保養得很好的白人的手。落后與發達,貧困和富足,巨大的生存狀態的差異在這里激烈碰撞,人道主義的道德問題在這里被陽光充分曝曬,任何的解釋都顯得蒼白,一黑一白的象征意義,已經足夠代表一切。這就是影像折射出的人性魅力,觀者的神經會思考出怎樣的救贖方式,烏干達旱災會讓愛心匯聚的人性源泉化解惡果嗎?攝影語言向人類發出強烈呼喚。這就是攝影的偉大之處,攝影師通過文化思辨和技術手段把普通的生活場景變成了最典型的文化產品,讓更多的人記住了世界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們該如何去改變世界的不健康元素。
五、人性中的溫情和美好
攝影師的鏡頭并不只是用來記錄那些會刺痛人們內心的畫面。這個世界仍然充滿著溫情和美好。
1997年的蘇丹,美國攝影師瑞奇·阿迪克斯拍下了一個母親給自己孩子的一吻。當時,嚴重的饑荒在蘇丹蔓延,蚊蟲,蒼蠅,在兩人的身上臉上肆意的叮咬著,孩子的胳膊甚至只有母親的指頭那么粗。即便這樣,她仍不忘深情的親吻自己的孩子,不管多么艱難,偉大的母愛永遠不會消失,這個吻帶給了孩子無限的溫暖和艱難的笑容。在極端環境下仍被堅持著的人性中最美好的東西激起了西方社會的關注,在人道主義機構的幫助下,蘇丹建立起了食品救濟中心,向這些行走在生命邊緣的人們發放食品和必須的藥品??吹竭@張照片的人,都會在心中默默的祈禱這個幼小的生命,能在母愛的呵護下,頑強地活下來。
巴黎的穆費塔街頭,一個小男孩懷抱著兩大瓶紅酒,雄糾糾氣昂昂地邁著快樂的步子,神采飛揚之間,仿佛一個凱旋的士兵,驕傲地向路上的行人們致敬。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拍攝于1958年的這幅“決定性瞬間”作品沒有什么深刻的歷史背景,只是生活中某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瞬間寫照,沒有歷史事件的沉重,生活的平凡也能感動得讓人落淚。那孩子的衣服甚至都沒有塞好,可是卻那么自然而又與眾不同。人性的光輝在這里被影像張揚得淋漓盡致,讀者會禁不住內心的激動感謝攝影師的偉大,他把人們渴望已久的真實的幸福生活信息傳遞給了大眾。
同樣是在法國,羅伯斯·杜瓦斯諾鏡頭里的老祖母正把手伸過一扇玻璃被打碎了的窗戶去澆窗臺上的花。玻璃被街上淘氣的孩子們給打碎了,一直沒來得及換上,但這反而方便了她每天澆花。這是一個巴黎貧民區的家庭的清晨,男主人正端坐在家里看著當天的報紙。日子平淡而且艱難,可是井然有序的生活也自有其中的樂趣。這扇沒有玻璃的窗戶,讓老人的心也像鮮花一樣健康生動。
六、攝影的人性思辨
用鏡頭關注人性,尊重生命,這正是新聞攝影的歷史職責。每一代攝影人都在用手中的相機,記錄著生命中或震撼或平凡或悲傷或喜悅的每一刻。
那個爬在地上的干瘦饑餓女孩,一定還被大家所記得。蘇丹1993年的那場饑荒至今還讓人恐怖在心,南非攝影家卡文·卡特的鏡頭里記錄下了那個奄奄一息的瘦小身影和她背后的那只赫然而立的禿鷹。也許女孩的下一秒,這只禿鷹就會撲上前去享用這唾手可得的獵物。這是在饑荒之中最凝煉的絕望,人類在自然的法則之中,重新淪為食物鏈的一部分。這張照片使卡特聲名鵲起,一瞬間成為了全世界攝影界關注的人物,并且他的這幅作品獲得了1994年的普利策新聞攝影獎。但是卡特沒能在這場極端狀態下的人性思辨中走出來,最終他選擇了自殺,他說“生活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歡樂的程度”,此時距離他獲獎僅僅兩個月。
其實,攝影師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完成了人性思辨的過程,鏡頭里呈現的畫面就是他思考的結果??ㄌ赜媒Y束自己生命這種極端方式呼喚生命尊重,足以見證影像對推動人類文明進程健康發展所肩負的重任。但是卡特的逝去只是這場全世界攝影師對人性關懷思考的一個中點,更多的對終極答案的追尋仍需要所有手中拿著相機的人們繼續用快門來進行。只要人類的攝影行為還在繼續,對人性的關注就不能停止。
人性關注和生命尊重是攝影師和攝影必須承擔的歷史責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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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系河南日報攝影記者)